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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是黑的。
陆昭蜷在祠堂青石阶上咳血,血珠溅在湿漉漉的苔藓里,像谁撒了一把红珊瑚珠子。他数得清楚,这是第三十颗。
今日,他满三十岁。
“时辰到了。”三叔公的声音从祠堂深处传来,混着雨声,冷得像口含了冰。
陆昭抬头,望见祠堂梁上悬着的命灯——陆家每一代子嗣出生时,都要剜一滴心头血养一盏青玉灯。灯焰愈旺,命数愈长。可此刻,他那盏灯芯蜷缩如垂死的蚕,幽绿的火苗舔着灯壁,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雨气浇透。
三十必夭,陆家无人能破这血脉诅咒。
“阿昭,莫怪族里心狠。”三叔公捧着一方青铜匣跨出门槛,匣上饕餮纹咬着八根锁魂钉,“你这一身精血,总得为后辈铺路。”
匣子掀开一线,腥气冲得陆昭喉头发苦。他认得这味道:七年前二哥三十生辰,就是被这匣子炼成了一颗赤血丹,喂给了当时才五岁的陆青梧。
阶下人影幢幢。平日慈爱的婶娘攥着帕子不敢看他,年幼的弟妹被父母死死捂住眼,只有陆青梧站在最前面。少年白衣胜雪,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——那是二哥的血结的丹纹。
“青梧。”陆昭突然笑出声,齿间血沫顺着下颌往下淌,“我若也进了那匣子……你眉间丹纹,可会再添一道?”
陆青梧不语,掌心却亮起一簇青焰。那是陆家嫡传的焚血诀,专为诛杀将死族人而修。
雨更急了。
陆昭忽然想起今晨在镜中看见的自己:两鬓已生白发,眼角堆着细纹,像有人把三十年的风霜一夜之间摁进他骨缝里。原来这就是“夭”——未老先衰,盛年即腐。
青铜匣嗡鸣着飞到他头顶,锁魂钉一根根浮起,钉尖对准他周身大穴。三叔公结印的手在发抖,不知是雨水太凉,还是终究不忍。
“且慢。”
陆昭撑着石阶摇摇晃晃站起来,湿透的衣摆往下滴着血水。他伸手探入怀中,摸到那卷昨夜从祠堂暗格偷来的骨简——薄如蝉翼的人皮上,密密麻麻刻着猩红小字,最末一行写着:
**剜目削耳,自绝五感,可窥光阴盗命。**
“诸位可知……”他屈指弹了弹青铜匣,叮的一声脆响,“这匣子炼人精血时,最忌怨气冲心?”
陆青梧脸色骤变,焚血诀化作火网当头罩下。
迟了。
陆昭咬破舌尖,将一口心头血喷在骨简上。人皮遇血即焚,灰烬却凝成一道血色符咒,笔走龙蛇地烙进
他眉心。剧痛炸开的瞬间,他听见自己眼珠在颅中融化的声音。
原来剜目,是这样的滋味。
黑暗降临前,他最后看见的是漫天血雨——不,不是雨,是无数猩红丝线从众人头顶垂下,有的鲜亮如新绸,有的枯槁似残絮。最长的一根系在陆青梧腕上,蜿蜒如蛇。
原来这就是……寿数命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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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