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
碑文是长在骨头上的。
陆昭跪在万丈云海之巅,看着自己的指骨一寸寸翻开皮肉。森白的骨面上浮现鎏金篆文,字字如刀斧凿刻:**盗寿三千七百载,罪业盈天,立碑诛魂**。
九道命痕在眉心汇成血色方碑,碑顶垂下三千七百条金丝,每根都系着一具浮尸——那些被他夺过寿数的人,此刻正悬在云间摇晃,像一串被风干的因果。
昭哥哥的碑,比我想的还要气派。陆青梧的声音从碑底传来。
少年赤足踏着金丝行走,雪白袜履染着槐花汁,每走一步,浮尸群便齐声诵出陆昭盗寿的年月。
诵经声钻进溃烂的耳道,化作滚油浇在脑髓上。陆昭想捂住耳朵,却发现双臂已化为碑石,与山岳融为一体。血玉瞳在碑顶疯狂转动,灰白视野里,他看见自己正在被九霄之上的钓竿缓缓提起——
肉身作碑,神魂为饵。
陆家三十必夭咒,原是为了养出你这样的碑材。陆青梧抚过碑文,指尖带起一串血火,仙尊的垂天竿需要九万九千座无岁碑,你猜……他忽然抠下一块带血的碑文,这座碑上能炼出几根钓丝?
浮尸群突然暴动。
三千七百具尸体睁开空洞的眼眶,指尖生出金丝,朝着陆昭的心脏织网。碑石化的胸腔里,那颗跳动了三十年的心脏早已变成琥珀色,每根血管都连着云端的钓竿。
棠棠……
陆昭的喉结艰难滚动,碑缝间淌出黑血。在心脏被金丝洞穿的刹那,血玉瞳炸开最后一丝清明——他看见陆棠的魂魄嵌在碑基处,发间别着那支草编蜻蜓,正用唇语说:
剜心。
云海突然沸腾。
陆昭的牙齿咬进碑石化的牙龈,生生扯断半截舌根。黑血喷在无岁碑上的瞬间,三千浮尸同时哀嚎,金丝网出现一道裂缝。他趁机将残余的舌尖顶向上颚,念出《叩命经》最终诀:
以碑为刃,斩仙者——不祭天!
九道命痕应声炸裂。
无岁碑崩解的轰鸣中,陆昭看见自己的一生在倒流:剜目的血、盗寿的罪、灰白的人间色……最终定格在九岁那年的上元节。小陆棠踮脚将花灯塞进他掌心,灯面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。
哥哥、我、青梧哥。她指着墨渍未干的画,我们要永远……
花灯被暴涨的碑石碾碎。
现实中的陆昭从万丈高空坠落,胸口插着半截无岁碑残片。碑文在他血肉里生根,将盗来的三千七百年寿数炼成一柄骨刀——刀
身刻满反写的命纹,刀柄正是陆棠那支发簪。
好一柄弑仙刃。云层中伸出巨手,仙尊的法相首次现世,可惜你剜错了心。
陆昭在疾坠中大笑。
他当然知道剜错了——本该剜自己那颗琥珀心,却剜出了陆青梧种在他灵台的情蛊。此刻那蛊虫正在仙尊掌心扭动,七情六欲凝成的毒液,腐蚀着垂天竿上的十万钓丝。
师尊!陆青梧的尖叫混在崩塌声里,我的本命蛊……
仙尊的叹息震碎三千里流云。
陆昭重重砸进陆家祠堂,身下压着那盏骗了陆氏九代人的青玉命灯。骨刀插进灯芯的刹那,他听见无数先祖的哭嚎——灯油原是陆氏子嗣的脑髓,灯芯是抽出的脊骨。
灰白世界开始渗血。
当第一滴猩红落在陆昭眉心时,他发现自己又能看见颜色了。只是这色彩太过暴烈:陆青梧的白衣在喷溅脑浆,仙尊的金身在龟裂,祠堂地底涌出的血河上……浮着妹妹杏子红的衣角。
无岁碑的残片在掌心发烫。
陆昭知道,当九霄钓竿彻底崩断时,他会听见天道陨落的声音。
---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