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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毒发作时,连月光都是苦的。
陆昭握着诛命帖穿过瘴林,桑皮纸上的朱砂咒印烙进掌心,烫出一串梵文血泡——是阿沅当年教他认的苗疆情蛊符。纸间缠着缕银发,发梢结着并蒂莲,正是三年前他与圣女阿莱依在血月潭畔结下的同命契。
林间飘起胭脂雪。
不是雪,是阿莱依的银铃蛊。每只蛊虫都背着片记忆残屑,此刻正撞进他溃烂的眼眶:十六岁的圣女赤足踏过毒沼,将奄奄一息的他捞起;大婚夜的红烛下,她割破两人手腕,说同命契要饮尽爱恨才生效;最后一次见她,是在炼人烛的地窟外,她鬓间别着他送的骨簪,簪头却沾着陆棠的血……
阿昭,闭眼。
真正的阿莱依从记忆碎片中走来,银发间缠着新折的断肠草。她指尖挑着根水晶般剔透的命线,线头系在陆昭心窍,末端却消失在胸腔里——那里本该跳动着心脏的位置,如今蜷着半截烛芯。
诛命帖突然自燃,青焰中浮出仙尊法旨:**诛无岁碑者,赐返魂花**。
陆昭的喉结动了动。返魂花能重织命线,正是复活陆棠的关键。
他们要你的弑仙刃作饵。阿莱依的银铃蛊聚成铜镜,映出他脊骨间游走的金砂,还要你亲手剜出……
话未说完,她的银发突然暴长,发丝间伸出无数情蛊,将陆昭钉在瘴气凝成的铜镜上。镜面泛起涟漪,显出陆棠的魂魄——被困在一朵将谢的返魂花中,每片花瓣都刻着陆昭犯的杀业。
选吧。阿莱依的瞳孔裂成复眼,嗓音却带着哭腔,剜刃救妹,还是……
她忽然扯开苗疆银饰,心口处赫然插着陆昭送的骨簪。簪身爬满血色根须,正吮吸着她的本命蛊——原来同命契早被炼成傀儡丝,这些年她每救陆昭一次,就要剜一勺心头血喂仙尊的钓竿。
弑仙刃发出龙吟。
陆昭的右手插入自己胸腔,却不是剜刃,而是扯断了那根水晶命线。线断的刹那,阿莱依的银发尽数霜白,七百只银铃蛊哀鸣着爆裂,瘴林间下起带血的胭脂雨。
你早知同命契是骗局。他舔着指尖情蛊的残渣,苦得舌根发麻,为何还陪我演三年夫妻?
阿莱依在雨中褪去人形,露出妖族真身——是株根须尽断的返魂花。花瓣卷着诛命帖残页,露出背面小字:**历情劫九重,可化人烛芯**。
原来仙尊要的不止是无岁碑,还要一段浸透爱恨的长生髓。
当年血月潭……花蕊中浮出她最后的声音,我是真想和你……
陆昭的弑仙刃刺穿花茎,刃尖挑出粒情蛊王。蛊王腹中藏着半片记忆:大婚那夜,阿莱依偷偷剪下自己的情丝,换走了仙尊种在他灵台的噬魂钉。
瘴气突然凝固。
诛命帖的灰烬重聚成仙尊虚影,一指碾碎返魂花:好一对痴儿,本尊便送你们去黄泉演鸳鸯。
陆昭却笑了。
他吞下情蛊王,任由仙尊的指风撕裂肋骨。胸腔里融化的弑仙刃混着情毒,在灰白世界泼出一幅彩绘:血月潭的初遇是真,同命契的谎言是假,阿莱依藏在他命线里的三千根银丝,此刻正缠住仙尊的因果线反向溯源。
阿莱依教过我……他握住虚空中的情丝,情蛊噬心时,最宜种梦。
仙尊的虚影陡然扭曲。
无数银丝从弑仙刃爆出,将漫天瘴气织成一张捕梦网。网中浮现仙尊最恐惧的幻象:垂天竿崩断,九万无岁碑倒坠,碑文中的罪业反灌天庭,将他金身染成墨色。
趁这间隙,陆昭剖开自己的烛芯。
七千年寿数浇灌下,返魂花中的陆棠魂魄终于睁眼。少女指尖生出一段翠绿命线,轻轻系在阿莱依的残根上:哥哥,我分她一半轮回。
仙尊的怒吼震碎瘴林时,陆昭正抱着两缕残魂后撤。怀中的返魂花忽轻忽重,一瓣写着陆棠的懵懂,一瓣刻着阿莱依的执念,还有一瓣空着——等着填进仙尊的因果债。
弑仙刃在此时彻底苏醒。
刃身上的命纹逆流成河,河底沉着陆青梧的槐木牌、江砚的断剑、清虚子的茶盏,以及三百张诛命帖的残骸。陆昭忽然明悟,这刃从来不是兵刃,而是量天的尺。
量尽仙魔罪,斩不断凡人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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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