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瘟疫是从杏花里长出来的。
陆昭踏进青城时,满街垂死的杏树正簌簌抖落花瓣。淡粉的杏雨中,他看见老人抱着孙儿的尸身呆坐,孩童用枯枝戳弄母亲肿胀的腹腔,书生将脸埋进泛黄的命帖——每具尸体额间都绽着朵灰白杏花,花蕊处蠕动着半透明的命线蛆虫。
血玉瞳忽然刺痛。
那些蛆虫根本不是活物,而是被抽干的寿数残渣。它们啃食完宿主的命线后,会钻入杏树根系,将整座城炼成巨大的寿瘟炉。更骇人的是,每棵杏树的年轮间都嵌着块槐木符,符上刻着陆青梧的丹纹。
昭哥哥来迟了。
陆青梧的声音从城楼飘下。少年赤脚踩在垛口,脚踝系着串银铃——是阿莱依的遗物。他指尖垂落的命线正连着满城杏树,如同操控提线木偶的戏师。
你拿青城百姓养蛊?陆昭的弑仙刃在鞘中嗡鸣,刃纹映出地底虬结的瘟脉。
是仙尊赐的《种寿诀》。陆青梧弹指震落一朵杏花,花瓣在半空凝成血色小字:**以城为皿,炼苍生寿,可饲垂天竿**。
小字炸开的瞬间,满城杏树齐颤。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汁液,落地即化作人形——竟是那些已死百姓的寿瘟傀!它们额间的杏花骤然猩红,花瓣裂成口器,朝着陆昭嘶吼出滔天怨气。
弑仙刃出鞘三寸。
陆昭的瞳孔裂成十二瓣,每瓣都映出不同的死局。他看到瘟脉深处蜷缩着个熟悉的身影:江沅的残魂被炼成瘟核,女孩心口插着他当年缝命线的银针,针尾缀着朵将谢的返魂花。
阿沅……
迟疑的刹那,三具寿瘟傀已扑至眼前。它们的口器咬住弑仙刃,齿间迸发的瘟毒竟与无岁碑同源!陆昭的虎口瞬间溃烂,金砂状的弑仙毒逆流回心脉,烫得他呕出一口燃着青焰的血。
血滴坠地成阵。
灰白世界骤然翻转,陆昭窥见了真相:青城地底埋着十万无字碑,碑下压着历代陆家子嗣的脑髓。仙尊的垂天竿穿过九霄直插地脉,正以青城为饵塘,垂钓诸天仙魔的贪欲。
你以为屠城的是我?陆青梧的笑声混着银铃响,是你的弑仙毒染了瘟脉,是你的命痕召来垂天竿!他忽然扯动命线,江沅的残魂尖叫着浮出地缝,来,再救她一次?
陆昭的脊骨发出龟裂声。
他想起江砚断臂那日说的话——用这条胳膊换你半刻清明。此刻瘟毒已渗入弑仙刃,刃身爬满杏花纹,若再催动,青城即刻化为坟场。
可江沅在哭。
不是幻听,是真真切切的哭声。女孩残魂被瘟脉裹挟,正一寸寸爬向地心的垂天竿。陆昭突然暴起,徒手插入自己胸腔,扯出那截燃了七千年的烛芯,狠狠扎进弑仙刃的裂痕!
今日我以身为烛——
烛芯爆燃的巨响中,瘟脉寸寸崩断。陆昭的肉身在青焰中坍缩,每块燃烧的骨片都映出一段往事:他教陆棠放纸鸢,与江砚埋酒坛,替阿莱依簪发……那些明亮如初的瞬间,此刻都化作火流星砸向垂天竿。
仙尊的怒号震落九霄云。
垂天竿缩回地脉的刹那,青城杏树尽数枯萎。陆青梧脚踝银铃碎成齑粉,他盯着自己褪色的丹纹,第一次露出惊惶:你疯了?燃尽本命烛芯,连轮回也……
轮回?陆昭在灰烬中重塑人形,新生的瞳孔里沉着一整条光阴河,我早把轮回抵押了。
他踩碎满地杏花,从瘟脉废墟里抱起江沅的残魂。女孩额间的返魂花忽然绽放,空着的那瓣上,渐渐浮出青城的万里山河图。
弑仙刃发出清越长吟。
刃身上的命纹开始倒流,将瘟毒炼成一场杏花雨。雨中站起无数虚影——江砚独臂斟酒,清虚子煮鹤烹茶,阿莱依银发覆雪——他们接过陆昭掌心的烛火,各自走向一座无字碑。
苍生债,苍生还。陆昭将弑仙刃插入地脉,仙尊,你的饵塘该结账了。
青城地动山摇。
十万无字碑破土而出,碑文如活蛇游走,竟是将仙尊垂钓万载的罪业尽数奉还。而最高的那座碑顶,陆棠与阿莱依的残魂各执一瓣返魂花,轻轻合成了完整的轮回。
瘟毒散尽时,满城枯杏忽生新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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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