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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纪元的第一场雨,是青铜色的。
陆昭的意识在星骸间漂流时,听见了锈蚀的雨声。那些雨滴穿透他的虚影,在仙尊坍缩成的青铜杏上凿出孔洞,每个孔洞都涌出一段被母体吞噬的记忆——穿红袄的赵氏女童在药圃偷尝甘遂,白氏剑傀隔着铁面抚摸初春的柳芽,巫族长老把情蛊种进自己的心脏……众生的刹那悲欢顺着锈雨倒灌入海,凝成一片浮动的镜面汪洋。
该醒了。
有谁在弹拨银铃的残弦。
陆昭睁开眼时,正躺在青铜杏的枝桠间。叶片摩挲着发出陆棠的笑声,根系却扎进他虚无的胸腔——这树在吸食他的存在感修补时空裂隙。远处海平面上,母体投下的阴影正蚕食星群,阴影边缘游动着脐带状的触须,每条触须都粘着个蜷缩的仙尊胚胎。
你还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刹那。
阿莱依的虚影从树梢银铃中浮出,比记忆里更透明,锈毒能腐蚀母体的回收系统,但祂在进化。
她的指尖划过陆昭眉心,那里嵌着半枚红尘劫矢——是陆青梧的脊柱残片。劫矢突然暴起红光,映出骇人景象:被母体吞噬的宇宙正在孵化新仙尊,那些胚胎的脐带缠绕成网,每个节点都挂着一颗仍在跳动的人间界。
陆昭的锈瞳刺痛。
他看到某个胚胎体内沉睡着青州赵氏全族,他们的骨血被炼成新的长生皿;另一个胚胎掌心攥着巫族的情月潭,潭水成了培育仙饵的培养液。最刺眼的是中央胚胎,额间丹纹与陆青梧一模一样,正笑着将白氏剑傀的脊椎雕成钓竿。
轮回?陆昭捏碎手边的青铜杏叶,碎屑化作江砚的断剑,不过是母体的进食方式。
阿莱依的虚影突然凝实。
她扯断银铃最后的红线,将陆昭推向刹那海:你要碎的不是母体,是祂对永恒的饥渴。
锈雨骤疾。
陆昭坠入海面的刹那,十万道红尘劫矢从海底射出,每道矢尖都挑着个璀璨的刹那——剑傀摘下面具的颤抖、药人吞下毒丹前的泪、情蛊撕开胸腔时的笑……这些曾被母体视为残渣的瞬间,此刻在锈毒中淬成箭雨,逆着母体的脐带网络溯流而上。
此乃众生刹那阵。
初代家主的声音混在箭啸中,请天道品鉴。
母体的阴影首次颤动。
被击中的胚胎接连爆开,但飞溅的不是血肉,而是更密集的脐带网。每条新生脐带都生出口器,疯狂啃食周遭的时空结构,连锈雨都被嚼成混沌的渣滓。
青铜杏突然凋
零。
陆棠的残识在树干中尖啸:哥哥,祂在吞吃时间概念!
陆昭的锈瞳裂至极限。
他看到可怖的真相:母体不是生物,而是所有宇宙对永恒的执念化身。那些脐带是文明对长生的祈求,胚胎是众生欲望的具象,连仙尊都只是母体排出的代谢残渣。
该换食谱了。
陆昭的虚影在锈雨中暴涨,周身命纹亮起各族图腾。他扯住最近的脐带塞入口中,锈毒的剧痛瞬间湮灭了他的五感六识——却在虚无中尝到了巫族少女殉情时的泪,那滴泪正在母体胃囊里发芽,长出一株没有年轮的刹那榕。
母体第一次发出声音。
像百万个宇宙的胎动混着星核的崩解,震碎了陆昭半边身躯。但残躯中涌出的不是血,而是赵氏药人试过的三千种毒,白氏剑傀折断的九万柄剑,巫族未能送出的七亿个吻——这些曾被母体排泄的残渣,此刻在锈毒中涅??成新的法则。
阿莱依的银铃在虚空中自鸣。
青铜杏的根系突然刺入陆昭残躯,将他的存在感炼成一道悖论:存在即消逝,消逝即永恒。母体的脐带网络在此刻绷断,所有胚胎同时睁开空洞的眼眶,瞳孔里映出陆昭化作的锈色新月——那月牙是初代家主未刻完的碑文,是陆青梧最后一粒红尘劫,更是陆棠燃魂时绽放的琥珀光。
刹那海开始沸腾。
母体的阴影坍缩成青铜杏上的一道年轮,而新生的锈月高悬天际,月辉所照之处,时间碎成可拾掇的刹那。有人捡起剑傀的铁面盛接月光,炼出无刃之剑;有药人舔舐锈雨,咳出带毒的永恒;巫族围着刹那榕起舞,情蛊在她们睫羽间开谢。
陆昭的最后一丝意识消散时,听见阿莱依在唱那首未教完的情蛊谣。
这次,他终于听懂了词:
**刹那锈新月,照破永恒饥。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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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卷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