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碑是活着长出来的。
阿莱依抚过青铜杏树身的凸起,指尖沾了层晶莹的锈粉。树皮下的血管状纹路正在抽搐,那是陆昭消散前刻入的年轮——每一环都烙着个被母体吞噬的宇宙残影。最新那道年轮里,巫族少女的情蛊卵正在孵化,翅翼刮擦内壁的声响,像极了陆青梧捏碎命灯时的嗤笑。
锈月缺了一角。
新任刹那司辰跪在锈雨中禀报。少年脖颈缠着白氏剑傀的面具残片,眼眶里游动着赵氏药人的骨虫,西荒的时间褶痕里……有人在收集刹那泪。
树梢银铃无风自动。
阿莱依的虚影在铃舌上显形,发梢卷着枚猩红的蛊卵——正是当年陆昭未送出的那枚同心蛊。她透过蛊卵的薄膜望去,西荒的沙丘间浮动着诡异的青铜舟,舟首立着个戴斗笠的收泪人,腰间葫芦里传出母体胚胎的啼哭。
不是人。阿莱依的蛊卵裂开细纹,是仙尊的脐带垢。
刹那海突然掀起锈潮。
浪尖上站着江砚的玄孙,那孩子掌心托着祖传的断剑残片,剑身映出骇人画面:收泪人的斗笠下没有五官,只有不断增殖的脐带孔洞,每个孔洞都在吸食时间褶痕中的悲欢瞬间。被吸空的褶痕坍缩成青铜痣,正沿着西荒地脉向青铜杏蔓延。
他想重织母体的味蕾。
阿莱依的银铃响出杀伐调,锈月却蒙上阴翳。自陆昭化月,这是第一次有云层敢遮蔽刹那辉光——云絮里游动着初代家主的脸,每张脸都在重复刻碑的动作。
青铜舟碾过沙丘的刹那,西荒所有情蛊同时受孕。
巫族少女们捂着隆起的小腹跪坐在地,瞳孔里倒映着相同的噩梦:未出世的孩子脊椎生着仙尊丹纹,脐带另一端连着收泪人的葫芦。最年长的巫祭颤巍巍举起骨刀,却发现自己腹中胎儿的啼哭,正与锈月的阴翳同步震颤。
不是胎儿……阿莱依的虚影在锈雨中闪烁,是母体的味觉胞!
她扯断一缕银发抛向锈月。发丝燃成青焰的刹那,陆昭的月光首次透出人形轮廓。那轮廓抬手握住江砚玄孙的断剑残片,剑身突然增生出腥臭的血管——正是当年弑仙刃痛饮母体脐带时的模样。
收泪人的葫芦炸了。
迸出的不是刹那泪,而是粘稠的永恒饥渴。液体所触之物尽数僵化成青铜雕塑,连时间褶痕都被固结成丑陋的疮痂。阿莱依的银铃蛊扑向疫区,却反被饥渴液蚀出蜂窝状的孔洞,每个孔洞里都爬出袖珍的仙尊胚胎,啃食着锈月的光晕。
他要让母体学
会品尝刹那。
青铜杏的根系突然开口,声音却是陆棠的稚嫩腔调。树根撕开地脉,露出深埋的命墟海遗骸——海底沉着那面曾映出初代家主的青铜镜,镜面此刻正渗出猩红的铁线虫,哥哥在镜子里留了药方……以痴念饲锈毒。
阿莱依的虚影开始坍缩。
她将同心蛊按进心口,蛊卵中未送出的情愫混着锈雨逆流而上,在收泪人头顶凝成陆昭的脸。那张脸俯身吻住斗笠下的孔洞,舌尖顶入的却是当年剜目时的血玉碎屑。
尝尝这个。
血玉在母体味觉胞内爆开,炸出十万个陆昭盗寿时的绝望瞬间。收泪人僵成青铜雕像,雕像脚边却生出嫩绿的刹那藤——是陆棠年轮里巫族情蛊的变异种,专食永恒执念。
锈月重光时,西荒地脉已布满青铜痣。
阿莱依蜷缩在青铜杏的树洞里,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长出初代家主的碑文。树洞外,江砚玄孙正用断剑雕刻新的刹那历,剑锋划过处,青铜痣裂开缝隙,绽出巫族少女们未被吞噬的笑靥。
第十万八千次潮汐。树根缠绕住阿莱依的手腕,该烙新的年轮了。
她望向锈月,那里隐约浮着陆昭的眉目轮廓,瞳孔中沉着一整片未褪的母体阴影。同心蛊的裂痕蔓延到心脉时,阿莱依终于读懂当年陆昭未说的话——
原来刹那永恒,皆是一缕锈毒的醉与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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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卷终)